魏镜瞄一眼他手里的锄头,暗暗捏了手心,觑笑,心道:倒也不至于用此物教训。
凌默教学极为严厉,即便当年聪慧如魏镜,也还是吃过他几次教鞭的。
见魏镜盯了自己手里的锄头,凌默会意,无奈一笑
“驭牛我自有心得,分寸还是讲究的。”
被看穿,魏镜回神,尬笑,立即退开一步,让出路来,抬手道
“那就不耽误先生了,先生先请。”
凌默点头,扛起锄头,温声
“嗯,我正去,你也忙你的,”
说着又突然顿住,话锋陡一转,只听他小声说道
“那人实非常人,恐不好对付,你切莫再大意了。”
魏镜正色,颔首,低声回应
“嗯,多谢先生提点,我会多加提防的。”
凌默便不再多说什么了,架了锄头,扬长而去。
魏镜一路走到议事厅,到了屋内却没见到红姑和闻昭,找人问了一通才知道红姑将闻昭带去了后山。他只好又踏着泥泞去往后山。
按照方位,川人将后山分东山西山和北山,东山树种丰富,松柘(zhè)繁多,村民樵采养桑狩猎多在此处;西山地势开阔,茂林深篁,山涧泉水多自西山而下,景色优美,是修心养性之佳所,川内学堂设于此;北山地势高险,绝岩耸壑,重峦叠嶂,山深林密,多奇珍异草,越往北深入,稀有药材越丰富,是采药研医的常驻地。所谓活在东山,学在西山,药在北山,是川民历经数代而作的总结。当然,这些划分并非完全绝对的,各山皆可桑猎药采,只因主次不同而进行了归划。
红姑是医女,又极为痴迷医药研习之术,长年居住在北山神农顶——川民在半山建造的一座医学堂。魏镜走了一段山路才到神农顶石阶脚下,现下日光虽然猛烈,但早上那场雨势头却也不小,且持续时间还长,山里被淋了个透,现在还荫着潮湿气,地面泥土更是被浇的蓬松粘稠,一路过来倒是不怎么痛快。
魏镜站在石阶下,仰望矗立山中心的建筑,难得深叹了口气,而后走到石阶旁的大槐树下,扶着树剐蹭鞋底厚重黏泥,直到脚下彻底轻盈方作罢。
倚树歇息片刻,魏镜走上石阶,拾级而上,一口气走到神农顶。时隔九年,再次踏入曾经熟悉的药堂,魏镜有些恍惚,他站在门前,仰视大门正上方匾额里朱红的大字片刻,端肃神色,抬腿,迈过门槛,进了大堂,入眼,便见供奉在大堂中心的石雕神农像,魏镜不由放轻脚步,微敛衣袖,缓行至供台下,取了三柱香,对着神像,虔诚祭拜。
供完香,魏镜起身去了后院。
从堂屋正门进入,得见便是一方极为开阔的院落,院落呈四方状,北靠山脉,东西两列屋舍相对,与堂屋连通,院中东北角一千年杏树倚山而立,树高三四丈,主干挺拔,枝繁叶茂,甚是壮观。西北处,与古树相衬的,是一口八卦水井,平常用水皆取于此。其外,入眼满目便都是大大小小依次陈列着的药架药筛以及堆放在角落规格不一的药罐和药碾,满院充斥着草药香。
魏镜脚步微凝,在院中稍立片刻后,转头将目光投向了院西,那边最里间房门半开着,有说话声传出。没有多想,魏镜走了过去,只是还未到房前,他便停了下来,站在廊下,听着屋内人谈话。
“长灵草只剩最后一株了,圣主留它下来是给阿敬备用的,红姑,阿弗应该和你说过。”
“是,可是阿敬不是说他的梦癔症已经痊愈了么?眼下,阿敬的妻子情形十分危急,我刚刚看,那毒症都快蔓延到她脚底了,再不医治,那蛊虫就要将她吸干了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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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魏镜还是头一次见她会在师祖面前失态。
克云逢沉默片刻,却问
“红姑,你以为阿敬真的痊愈了?”
魏镜向前走了一步,谈话声更加清晰,他透过纱窗往屋内望去,隐约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师祖,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以为阿敬骗我们不成。”
克云逢摇头
“倒也不是这样说,”
他沉吟道
“红姑啊,当年他犯病你也是见到过的,可谓生不如死,”
说着,克云逢突然顿住,侧转身,看向红姑,问
“你可还记得他那时犯病总爱唤的人名?”
房内静了一下,听得红姑陡提高嗓音
“您是说,青青?”
克云逢微颔首
“嗯,是她。”
红姑愈发不解了。
“这和阿敬是否真的痊愈有何干系?”
克云逢转过身,望向门外,好一会儿缓缓道
“青青就是你那个王师叔的长女念沅。”
房内外听着此话的二人皆是一震。
“据说她因蛊毒变成腐尸最后被渡鸟分食,难道,她中的蛊毒也是牝牡蛊?”
红姑恍然问。
“没错。”
红姑思索片刻,接着问
“可我记得医祖说过,师叔的双生女儿,长女念沅,幼女念青,青青怎么会是长女?”
“这个嘛,她们姐妹虽然生的一模一样,性格却差的远,王念沅跳脱调皮些,又不愿做姐姐,常冒用妹妹的名字,与阿敬相识,只称青青了。”
红姑点了点头,克云逢继续道
“青青的死对阿敬打击很大,王习之将他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醒来后阿敬索性将一切痛苦忘个彻底。与其说是忘,不如说是隐藏,他自此梦魇不断,严重时数日困于其中不能醒来,他这病,当初连王习之都没有办法根治,只靠施针缓解。”
“这个我明白,梦癔症根源在于心结。”
“正是,王习之曾信中与我谈过这事,他曾问过阿敬梦癔时看见的场景,却皆与阿敬那位母亲,青娘有关。至于王念沅,是真的被他遗忘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