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半日,一路未见司空长卿兵马走过的痕迹,三万人马如凭空消失一般,我心中愈发不安。

常州城渐趋靠近,萧家大军就在附近扎营,兵马十五万之多,以我目前所带兵力与其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依周逸所言,改走树林小道,借深林山峦掩护,避人耳目。行军打仗这方面,他比我更有经验。

日头偏转,渐薄西山,倦鸟归林,残阳如血染红长天。

树林深处,忽现战场遗迹,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具尸体,断箭长矛插在泥土,或是陈列地上,零零落落洒了一滩滩血迹,时有乌鸦怪叫,声声惊心。

在周逸搀扶下离开马背,我随即上去勘察,从尸体军衫及现场遗迹来看,交战双方是长川军和金陵军没错,死伤并不十分严重,看来战况尚不算激烈,但可以肯定的是,司空长卿曾打这里经过,并且受到埋伏。

树林彼端有三条岔道,我正琢磨着该从哪条道上追去,忽抬头,便见一人自中间那条蜿蜒的幽径尽头孤身走来,拖着长长的影子,稳健步伐踏碎夕阳残影,摇曳衣衫水剪落日余晖,面容平淡如秋水,冷冽如冬霜,又缱绻似春风,莫测如夏雨。

一个人毫无表情的面容,居然可以幻化出如此丰富多彩的神韵,兼备了四季最为鲜明的存在感,这不能不说是上天赋予的神奇。

他的到来,让周逸的呼吸变得急促,两万大军森列戒备,如临大敌。

他略微抬袖,天地间随即响起排山倒海的兵刃声,金陵部众竟因他的一个动作,便战战兢兢,受不住沉重压力,纷纷亮起兵器,似困兽般作备战之态。

仅一人,何至于让千军万马忌惮至此?

因为他是郑国公,被誉为“文武冠冕,天下无双”的萧家掌权人。

只身面对杀气腾腾的两万兵马,萧晚风无甚在意,好似泰山崩于前仍可一派雍容气度,随手捋过肩侧的长发,悠然如闲庭散步,墨锦华服昭显尊贵,银月霜天冠背着晚夕天色,银光缀红,似水潋滟。

抬眼静静看我,仿佛浩瀚天地,仅我与他两人,其他一切皆是虚无。

收整面容,我笑道:“士衡,好久不见了。”天知道我们昨夜才刚见的面,唤他的字亦为套近乎,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适当的人际总会避开一些麻烦。纵然心知,对萧晚风而言,这一套虚与委蛇的法子未必有用。

乍闻那声称呼,他那紧抿如刀般锐利的薄唇,缓缓勾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在我面前,他从来不吝啬笑容,尽管他向来很少笑。

“悦容,我给你两个选择。”

省去那些无谓的客套,他直接开了口,语气强势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叫人不容置喙,只手负背,另一只手指着那一片黑压压的军士:“第一,你跟我走,他们安然离开;第二,我带你走,他们全军覆没。”

“跟”与“带”这两个字极为巧妙,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我已明白这话中暗藏的深意,他希望我跟他走,不愿强迫我,尽管他供我选择的同时已是强迫,却还是竭力给出最大限度的自由。这是他霸道又温柔,残忍又体贴的地方,倒叫人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