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恙对于林家小姐的回答,是有些惊讶的,作为黄学门徒,江南顾黄之学多有交流,他对顾学也是了解的,黛玉所答之言,没有一句是自己的,一一截取自顾炎武的着作。
这没有什么,反倒是黛玉有一二粗见才会招来他的不快,还没学会走,那就不要去学跑,不然也没有什么值得教的了。
他之所以第一问提这么一个大问题,问的不是黛玉,而是黛玉背后的贾琏,这是他来的路上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既然贾琏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却又装作不知道,那他也要回之以礼,就冲着堂外站着的小厮也知道贾琏在关注这边。
其实他没有多期望林家小姐能答出多精彩的回答,反正他已经准备好了一番经论,讲于贾琏听。
能答出第一问中的句子出于何处不算什么,但黛玉的第二个回答就让他感到诧异,天佑后期对礼的主流解释重新回归到礼即理、守礼即循天理的宋明理学之中,所谓理就是天地自然之理,礼就要上合天理、下训人间。
黛玉所答顾学之见,讲礼是从人内心出发,通过规范人的行为来实现自我管理和治理他人,虽然顾炎武还讲过“先王之制礼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惟其称也。”,礼的制定与实践要和理相符,但他重点强调礼的功用也就是实用性,也就是黛玉回答的后半句“自治治人之具”,礼对社会秩序稳定的重要作用。
但黛玉不说其他,只答这一句其实已经站在了礼的功用一边,这也意味着这位学生潜意识里是对“私”有一定认同的。
顾炎武谈私,讲“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以不能免矣........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这句话就是说人有私完全合乎情理,他在他的性情论中将“性无不善”和“有私常情”内在结合起来,是在说明“私心”为善。
谈到私就要谈义利,朱熹说“人只有一个公私,天下只有一个邪正”,也就是理学讲的义利关系即公私关系,义为天理之所宜,是公;利为人欲之所系,是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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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天理,灭人欲”,最早出自西汉戴圣编录的礼记中的“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到了朱熹及理学家手中就成了“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倡导公利、反对私利,讲求“去私立公”。
而顾的讲法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私的合理性,这是有历史背景的。
顾讲“先义后利”中的这个“义”和理学的“义”是不同的,顾的“义”就在林家小姐的回答中,“义”是关乎天下国家的大义,而宋明理学强调“义”为至高无上的道德原则,主张道义至上。
道德重要吗,卫恙认为是重要的,但道德不能拿来吃饭,不能用来打仗,不能抵抗外辱,在明末道德就是空谈,空谈害了天下,导致了亡天下。
而这样的认知不是在崇祯皇帝死后就有的,而是在南明朝廷灭了之后才有的。
要知道南明朝廷可不在那几个小皇帝手中。
由于自幼志向的缘故,卫恙对兵事兴趣颇大,师从黄学后,对兵事的了解只增不减,如果不是母亲意外病逝,现在他应该是兵部的官员了。
而在为母守孝期间,治学的同时,通过对明末战事的了解对这一层有了更深的体会。
如今天下士人只谈太祖治蜀八年才有了后来的救天下,但不谈太祖是怎么治的,难道出身草莽的太祖和一帮起先只会打家劫舍、破城掠地的贼寇比久读诗书、科举入仕的南明士大夫们还会治理天下吗?
成书于天佑初年的《西南纪事》中写初代缮国公感概闯王之败,于是在太祖坐拥西南之后献策,对蜀中以及治下的半个湖广施行了屠杀,所谓“必先使其乱,而后使其治”,杀的不是别人,正是西南士族和旧有归附之官吏,尽收其田地财帛,施行军屯,分军士以土地。
这件事情的发生导致原本想要招安太祖的南明朝廷立马召回了前往招抚的官员,要知道当时人已经坐船到了荆州府了。
后来南明灭亡,太祖苦战湖广期间,天下志士深感天下危亡,才有了顾炎武和他先师黄公等人之反思。
等到太祖收复江南,欲以施行其先颁布的政令,抄没江南有罪士族、地主的田地财帛,分赏有功将士。
当时帐下的幕僚文士多有劝阻,太祖说吾以信义得江南,而今得之,必践旧言,以赏诸将士,是谓生亦赏,死亦赏,死生不负人之信也。
初代齐国公讲得更为赤裸,说他帐下五万军士只识田地财帛,无赏则无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