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神秀听海查布说这话别有用意,气得一顿足,心想:今日决不可以落败,否则我越女剑派岂不声名尽毁?戴复古脸上微笑,口中应允,那竹棒棒法便又先前咄咄逼人的招式转变为缓和,似乎不欲杀人却要拿她。钟神秀心中有气,心想:谁要你卖人情?我偏偏不领这份情。越女剑法便自凌厉,竟而迫得戴复古左支右拙,一时竟捉襟见肘。他见自己不能一味仁慈,因为人家钟神秀根本不领情,自己何苦要处处卫护她,只要能拿下她,不伤其性命也就是了,否则自己畏首畏尾,投鼠忌器不能大意施展拳脚,不免有武功不济之嫌,所以他手中竹棒忽然变招,一式“拔草寻蛇”向着钟神秀眉点去。钟神秀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挥手中长剑去格,不料戴复古这招是虚,忽地左手一扬一枚烟雾弹着地炸开,四下散着迷香之味——这是江湖中惯用的迷药,闻者便会人事不醒,被人任意为之,这也是这迷药厉害之中,已有几名越女剑派弟子闻之晕倒,只有眼睁睁看别人拿自己。钟神秀虽屏住呼息可是只能一时,而不能长久,所以稍一透气便吸入,便觉头脑浑沉,接着意识全失,但觉有人捏了一把自己肩臂,戴复古的声音:“江南女子果然肌肤胜雪,额驸有福了。”接着是他低低的笑声。
那边陈宜中忽见这钟神秀倒地,人事不省,本来脱身而来相救,怎耐被这陈元龙所缠斗,一时之间也是无法脱身,不由心下大惊。这样一来手脚难免受制,不得施展,一个不小心被这陈元龙一棒搠中了肋下,不觉痛麻。便是在这当中,陈元龙乘胜而上,飞出一脚将这陈宜中踢翻,不待他翻身而起,一个健步而前,竹棒横着一点,正中其穴道,一时不得动弹。陈元龙命人将其绑缚,交到额驸海查布面任其发落。海查来本来恨着袁门,尤其他们的少主和清心格格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现在可有出气的时机,他又岂能放过,便命令一名姓宋的千总提刀将这陈宜中当场枭首示众。陈元龙听海查布要杀这陈宜中,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他可是袁门中的舵主,似乎应该交给杭州巴颜将军处理似乎更合乎情理,再者也应该交由当今皇上处治;可是现在他却要一意行之,似有不妥。他刚要出口阻拦,被海查布拦了回去,海查布道:“陈长老你有所不知,先前便是皇上太过仁慈,巴颜将军太过懦弱,所以让这袁门首逆在杭州做大,其后患无穷,今日不杀陈宜中,不足以威慑作逆乱党,杀了者可以以儆效尤;再者只怕夜长梦多,被他们袁门余孽得知前来搭救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索性今日杀了,以绝后患!既便将来皇帝怪罪下来,由我海查布一力承担,你们怕着什么?”
陈元龙和戴复古见这海查布说话如此绝决,也只有不再说话,心想:你这样一己行之,只怕袁门少主知道后决不会善罢干休;可是他们也不能再行进言,那样反而会让这海查布心中生疑,以为他们让着外人,所以只有作罢!
那名宋千总见这海查布执意要杀,只有手起刀落将陈宜中斩于刀下。海查布令他拿到行辕门外旗竿之上悬挂,以儆效尤,看以后谁还敢与袁门乱党勾结。宋千总只有照命行事。陈元龙嘴上不说,心中却是难安,知道将来袁承天必要寻仇,可是事已至此,再行后悔也是无用,只有处处防备为是,以免有不测之祸危及海查布,那可是他们吃罪不起的。
海查布见此间首逆已死,便喝止官兵回营,不再恋战,只是任由袁门弟子逃去,命官兵将那越女剑派的钟神秀和弟子带回行辕,他自有打算。一时之间官军走的干干净净,这岳王庙又恢复寻常的平静。月光照下,只见陈宜中尸身倒在尘埃,只是这大好头颅,沧落如此,更可惜者一代侠义之士今日竟亡命于此,可不让人扼腕长叹!英雄豪杰空悲切,望南尘,不见恢复家国,空身死,遗恨于世!
又过片刻之间,从黑暗夜色中匆匆走来一人正是那袁承天,因为夜中他正行路,忽见有袁门弟子衣衫破烂都在仓惶中,便情知不妙,便问情由。他们一见是少主无不哭声悲起,将陈舵主死于清兵之手一一说来。袁承天听了自然不敢怠慢便怱怱向这岳王庙而来,远远便见到那陈宜中尸身,先是惊诧后来悲不自禁,几欲扑跌尘埃,长声道:“陈舵主他为什么便这样去了?……”他不绝哭倒尘埃,想起这位陈舵肝胆义肠,是这杭州袁门分舵的中流砥柱,今日为效节义而身死,可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能不让人泪流如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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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人欺近,一棒向这人头顶击落,口中犹自叫道:“你们这些奸人去而复来,还要怎的?难道还要毁我陈舵主尸身不成?”袁承天正在悲伤之时,忽觉脑后恶风不善,不由惊觉,回手向后一掌拍去,正将那人手中棍棒击飞出去。这时两个人便行见面,那人见是袁承天慌忙跪下施礼,口中结结巴巴道:“原……原来是……是少主,属下还以为是那清兵首脑去而复来呢?”
袁承天见他满脸血污,尘土衣衫,狼狈尽出,不由问道:“你怎么还躲在此处?……莫非为着收敛陈舵主的尸身?”这名弟子哭道:“少主如果你早来半个时辰,何至于此?陈舵主也不会死了!”他语声虽是悲怆,可是犹是带着埋怨!袁承天岂有听不出话中之意,一时悔恨难当,不觉提掌便要向自己头顶拍下,一死谢罪。这袁门弟子未想到少主如此重情重义,竟要以死谢天下,不觉得惊呼出声道:“少主,万万不可!虽然陈舵主已死,这也怨不得你?也许天命所归,亦或劫数难逃!你若自栽,那么将来这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袁门弟子谁来领导,谁有这样的声威,所以袁门中谁都可以死,偏偏你不可以,因为反清复明的重任还要你来,旁人皆是不能,少主你万万不可自轻,否则将来咱们袁门再无中兴之时,天下民众又复倒悬之中了。”
袁承天听他说的中肯,而且出肺腑便又轻轻收住手掌,心想自己怎么要是义气用事,这样将来何以担当大事,不由得自怨自艾。这名袁门弟子转身告退。袁承天见他神情不对,仿佛决绝的样子,下了很大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情。袁承天便叫住他,问他去哪里?这名弟子知道以少主之睿智,再难相瞒,便实言相告,说去杭州西湖之畔海查布的行辕取回这陈宜中的头颅。袁承天见他为主心切,心想:我袁门上下一体,何惧清兵!只是有一节,那海查布的行辕乃军营所在,必有重多清兵把守,又况且他身边有丐帮四大长老卫护,想要取回陈宜中首级却非易事,他去只有送死的份,还是自己亲自前往,纵然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他想到此节便命这名弟子先将这陈宜中的尸身用棺椁暂厝附近的义庄,待得取得首级便自原神归位!
这名弟子听少主言之在理,便自留下处理这陈宜中后事!
杭州海查布行辕外高大旗杆之上高高悬挂着陈宜中的首级,尤见他死不瞑目,透着愤怒,双目怒睁,看着这个不公的世界,只恨不能让这世上之恶人杀戮殆尽!白日间惹人眼目,自然不能出手索取,所以袁承天只有压低厚厚毡帽,遮住自己的面目,否则被巡兵发现便节外生枝,横生事端。他静静找了一处茶铺,要了茶水和卤蛋与蚕豆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心中思量晚上何时下手。
冬日的杭州虽冷并不彻骨,不如北方冰天雪地让人难以忍受。这西湖的水还未结冰,可见那断桥之上行人如织,市井之中的贩夫走卒重复一日又一日繁琐的生活,他们只是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人啊!每日起早晚归,只为过活,其中的艰辛是别人无法理解,世上每个人都在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让人感到生之艰辛,死之快乐!袁承天不知为何每每见到此种情况便自悲天悯人,不能自己,有时心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原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快乐的,每个人都有心魔作崇,引导着人为恶,因为定力不同,所以有人误入歧途,有人一心向善!
晚间的西湖变的迷离,岸对过人家中有歌乐传来,仿佛是那《后庭花》。他心中一动,世人有的已忘了民族大义,便如那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也原怪她们不得,她们只是弱女子,你要她们杀官造反几乎不能,又况且世上之人都畏死贪生,谁人会去舍身取义,杀身成仁?
行辕旗杆之上的陈宜中首级在北风扑扑中来回荡漾,而且仿佛发出啸声,似乎在那里呐喊,以期唤醒世中奴役不自觉醒的人!只可惜这百多年来,人人早己浑浑噩噩,多数是乐知天命,不愿去想那“反清复明”的旧事!这世上也只有袁门还在不懈砥砺前行,无所畏惧,仿佛在践行着袁督师临死之时所言: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