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着的吴子健,用同情地目光打量着坐下去的教导员,他没有料到对方的情绪反响会如此剧烈。良久,他似乎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是这样的,教导员,事后查明,夜袭我们河口村的日伪军来自丰店县城;天快亮的时候,由于中央军391团得知了我部遭袭的情报,发动了对丰店的佯攻,这股敌军应该是担心县城有失,就在最后时刻仓促收兵了;所以,我带着5连最终守住了关门山青龙口。”
听到吴子健提及陌生的中央军391团发动佯攻,刘恕略感奇怪地抬了抬眼皮,但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方面,所以没有发问。吴子健则继续讲述着:
“我这边的战斗一结束,就马上派敌工队的同志赶赴西坪村打探你们的消息,结果发现那里的战斗也早就结束,日军破坏了村子后,同样匆匆撤走了。我就分了一少部分兵力过去,帮着村民恢复家园,同时担任值守和警戒任务。”
恍然大悟!
但恍然大悟之后,教导员刘恕的心却像被成百上千的蚂蚁在啃噬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和懊悔。他回忆起了在西坪村夜战的最后场面,当时营长冯长治已经中枪昏迷,6连和7连从青龙河东岸防线全面溃败下来;他们一股脑地涌入了身后的关门山山口,一路向深山疾退。那时候,没有谁会料到,这股甚至一度追入山口的穷凶极恶的鬼子精锐,竟然在其后并不占据西坪村落,反而玩了个“来去匆匆”!
刘恕的肠子已经悔青了——早知道是这样,自己何必急急如丧家之犬,带着全营的残部横穿了一座关门山,跑到了现在的红星峡呢?西坪村!西坪村现在竟然被吴子健收复了,而这所谓的收复,几乎没有费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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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刘恕呵呵地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狂放,并且笑出了眼泪。他一边笑,一边去看表情震惊无比的副营长,于是越发笑起个不停。
“老吴,吴子健,吴副营长,”终于制住了笑的刘恕,眼泪还在脸上流淌着,他抬起一根手指,指点着对方说:“我服了,真心服了!我和营长在西坪辛辛苦苦干了半天,好不容易拉扯出一个红火的根据地新天地,结果被鬼子一夜之间就给毁了!你呢,躲在河口村,整天琢磨着怎么跟鬼子干,到底把鬼子给招惹来了。最后的结果呢?营长牺牲了,我像个逃兵似的逃进了深山老林——你呢,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收复了西坪村!厉害呀,我的副营长,你真是厉害呀!”
吴子健的内心不禁有些发毛,他从来没有见过教导员用这样的口吻、这样的情绪与自己说话:悲愤、凄凉、落寞、尖酸、绝望,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尽数凸显出来。有一瞬间,二营副营长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这个坐在粗粝的桌子前喋喋不休的人,根本不是教导员本人。
“报告!”
营部的门外突然响起了声音。是女兵张绣。她有意站在门外请示着:
“教导员,副营长,午饭打来了!要不要现在开饭?”
吴子健的心情竟然一下子紧张起来,此时此刻,他非常担心会有外人看到刘恕的这个样子。不料,刘恕却镇静得很,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用力地揩抹了两下,手再拿开的时候,教导员的神色已经恢复成跟往日的一样:
“拿进来吧,小张,我早就饿了,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