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又真实。
莲华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的生命力已然垂危,实际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仿佛在陷入一片黑暗里,渐渐朦胧,慢慢虚脱。
正是因为足够了解你,才不想让你再背负这些。
然而下一刻,鹿不二的声音再次响起。
“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您不是还有某个学生吗?对了,她在您这里排第几?我怎么没见到她?手术以后我能行动么?不能动的话能不能让她来陪床?她还欠我白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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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开始前倒计时三分钟,鹿不二也在一张病床上躺下,他今天穿的就是病号服,连衣服都不用换,仿佛命运的安排。
首先是经过了繁复的体检,确认了各项指标都没有太大问题,唯一的麻烦的就是他对麻醉有着极强的抗性,医生们经过再三的讨论以后都无法确定他是否能够承受,最后还是他自己力排众议。
“没关系,来吧。”
他轻声说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此刻他的身上插满了线缆,钢针刺入他的皮肤表层,却仿佛扎进了细胞的最深处,仅仅是这个准备步骤,一般人都忍受不了。
而他却始终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莲华强撑起眸子,隔着一道纱幔的缝隙默默看着这个少年,此刻的她也连接着繁复的线缆,但她有神力的庇护,感受不到疼痛。
他们两个人都被纱幔所笼罩,周边是滴滴作响的医疗器械,医生们在准备急救药物和手术工具,鼻端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们并排躺在一起,默默望着天花板。
激光扫过他们的身体,一遍遍扫描着他们的体征。
“害怕么?”
她忽然说道。
鹿不二没想到这位大祭司还会跟自己说话,微微偏过头的时候隐约能看到一张绝美的侧脸,今夜的她没有戴面具,美得像是一副古老的壁画。
好漂亮……
“还好,小时候经常去医院做手术。”
他轻声说道:“最开始很怕,后来不怕了。”
莲华凝视着他的侧脸:“为什么?”
“最开始我害怕的时候,我爸妈会把我抱在怀里。”
鹿不二想了想:“但我爸妈出车祸以后,就没人会把我抱在怀里了。如果你害怕的时候,你连躲在怀里哭的人都找不到,那这种情绪有什么用呢?害怕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怜了而已。”
其实他不是不害怕。
只是不能害怕。
莲华平静问道:“这种情绪可以控制么?”
鹿不二回答道:“很难,但必须控制。”
莲华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了不起,你比我勇敢。当年我也是医生,第一次给别人做手术,都吓得手忙脚乱,总被老师训斥。”
“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很正常。”
鹿不二回答道:“您才是真的了不起。”
莲华美眸里泛起涟漪,自嘲道:“如果真的了不起的话,那就不需要让你这个小孩子来救我了。”
鹿不二摇了摇头说道:“再了不起的人也需要帮助,这很正常。我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也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救我。”
莲华心中微动:“有人去救你了么?”
鹿不二干脆回答:“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去救别人?”
“需要理由么?我又不是畜生,力所能及的事情为什么不做?更何况,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这样么?真幼稚啊。”
“您不也是这样么?不然为什么要去救那些人?”
莲华还想说什么,意识却逐渐黯淡下去,仿佛坠入了无边的深海,冰冷的海水把她给淹没了,生命力如风中残烛,即将被黑暗吞噬。
少年最后的问题回荡在她的心里。
她的思绪仿佛飘回到了二百多年前,耳边响起了当年宣誓的声音:“我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事业,恪守医德,救死扶伤,永不放弃……”
龙雀坐在病房的门口,抽着烟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随着他们的交谈,仪器的声音骤然响起。
“生命体征正常,海勒体转移机启动。”
“灵魂波动稳定,精神共振仪准备就绪!”
“立刻准备手术!”
随着褚诃在仪器面前操作,巨大的轰响声像是怪物的咆哮,仿佛要把病床上的两个人给吞噬掉似的,整个病房都在颤动起来。
机器把他们俩的生命体征和命理波动投影出来。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复杂到千万兆级的生命能量和命理系统里,根据手术时的进度而做出及时的调整,保证二者之间的稳定。
哪怕有机器辅助,都是极度困难的。
“不打麻醉真的没问题吗?”
“那种级别的疼痛,远非常人能承受。”
“我也不知道……”
褚诃操作着仪表台,满头都是冷汗。
当仪器运转的一瞬间,鹿不二感觉到浑身的细胞都被钢针贯穿了,巨大的疼痛让他的脑海里一片漆黑,仿佛坠入了最深层的噩梦里,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群魔撕扯着他的身体。
前所未有的疼痛。
那已经不是物理上的疼痛了。
而是来自灵魂和精神层面的撕裂感。
像是有人在把他撕扯成碎片。
他还是小看了这个手术。
远比癌痛要疼。
但好在,经历了无数痛苦的他,可以忍受。
而他的身体也在颤动痉挛。
病床剧烈抖动。
白发的少年仿佛在承受着天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