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口,压压惊?”
旁边同行男子递来酒壶。
范梁幽幽回望。
俺正在憋尿,你却给俺灌酒?
等等……
“酒哪儿来的?!”
“城外庆典上带来的。”
范梁满眼不可思议,那个时候,天旋地转的功夫,你还能想着顺上一壶酒?!
原来不只是乡巴佬,还是酒鬼!
男子却对他的惊诧不以为然,抬眼示意桥前三人。
“那三位又是什么来头?”
你把我当百事通么?范梁暗暗腹诽。但稍一迟疑,权当为了分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还是挑捡着说起。
…………
那唤作黎昌的老者是鬼王座下的大巫师,乃是钱唐所有供奉鬼王的巫师的领袖。没人说得清他的年岁有大,但凡是对其有猜测的,见过他真容后——白发稀疏,面上皱纹深刻如皲裂树皮——都会以为自己的估算太过保守。
他颤巍巍走上玉桥。
鬼王先打招呼:“听孩儿们说,老友前些日子称病不出,身体可还无恙?”
老者恭敬回道:“承蒙法王挂念,弟子沾了您老的喜气,近来爽利了些。”
说着,他取出锦盒。
打开来。
满室皆光。
他把盒中宝物向周遭展示,红绸上垫起一颗玉白色珍珠。
“此乃南海鲛珠,今日献于王上,权为宝库稍添明光。”
说罢,连盒投入池中。
寿礼缓缓沉底。
“好宝珠。”鬼王抚须大笑,“老友请上座。左右,还不快快奉上灵酒灵肉。”
老者前脚入席,后脚那昂藏大汉便迫不及待跃上桥来。
此人叫罗振光,是一家叫“潮义信”的社团渠首,把持着几个码头,手下人多是水手、力夫,收纳了许多亡命之徒,在坊间很有几分威风。
他虽是活人,却很得鬼王喜爱。坊间都说,只待他某天横死,窟窿城四十九个使者立马变作五十个。
他一上桥,鬼王便笑骂:“猢狲还不上来,在下头磨蹭作甚?”
罗振光哈哈摆手:“祖爷爷莫催,先让俺显摆显摆宝贝。”
同样打开礼盒,里头是只腊干的怪鸟,生着四只翅膀。
“祖爷爷常为肠疾所扰,俺早有心寻这宝药,苦寻多年,近来终于得手。此乃《山海经》北山经所载,梁渠山上异禽,名字……唉,那字儿实在记不住!总之,吃了能治腹痛。”
说罢投入水中,一沉到底。
“好!好!好!”鬼王连连点头,“赐上席,灵酒灵肉管够!”
罗振光得意洋洋入席,后头那白胖妇人紧缀而上,登上桥来。
先给鬼王恭恭敬敬施了个万福,鬼王颔首回应。
妇人名叫刘巧婆,别看生得面颊白胖、细眉细眼,看着很是和善,其人却是钱唐最臭名昭著的人贩子,不晓得把多少男女贩到船上,卖去南洋。
她献上的寿礼是一尊青铜方鉴(盆),形制古朴,遍布青锈,称是古代仙人遗留下的聚宝盆。
投入水中,同样沉底。
鬼王抚须称善。
“赐上席,灵酒一壶,灵肉三盘。”
接着。
那判官使者依次点名。
宾客们分批上前,投下寿礼。
有豪绅奉上岷州已绝产的云浣纱,轻薄如云霞,据说当今皇帝欲求也不得。
有番商献上海外宝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有船主送上一片香木,自言是取自扶桑国的镇国之宝兰奢待。
种种宝物,炫人耳目。
当然,还有投下寿礼却浮而不沉的,有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还有一言不发自投池水的……无一例外,都遭厉鬼剥食。
终于。
“增福坊范梁。”
范梁一个激灵。
“在!”
颤抖着踏上前去。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赌徒么,不管后果多么惨烈,那都是揭晓结果之后的事情。而在揭晓前,永远只有兴奋到癫狂。
可是……
“保义团曲定春。”
“我。”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范梁满心激烈,他诧异回头,同行的男子一手抄着酒壶,一手高高举起。
曲定春他认得,哪里是这副模样?!
“集贤堂文邦彦?”
“我。”
“众妙坊曾保三?”
“还是我”
男子丢下酒壶,来到桥头。
“往后几个名字也无需念了。”
迎着满场惊愕目光。
男子或说李长安笑道:
“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