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司。
穆呈卿手拿案卷进入书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案后的沈临毓。
沈临毓依旧是老样子,半歪着身子坐,看着手中文书,姿态随意极了,全然没有习武之人的板正挺拔。
但若信了他这等散漫模样,真出手去试他,只会被一个反手捶出去。
穆呈卿的目光略过他,很快就落到了他手边的那一木头缸子上。
这缸原先极有可能是只笔洗。
肚大量深。
有一回元敬从广客来回来,手中就多了这么一只带盖子的缸,里头装的是余姑娘新煮的果茶。
穆呈卿笑话笔洗归笑话,该喝的时候一点不含糊。
初夏时节,闷热地看了大半天的案卷,有什么能比这一口去暑又润燥的果茶能舒服的呢?
有一便有二,三五不时,那缸子就会盛满。
穆呈卿上前去,把拿来的案卷交给沈临毓,自己取了杯子盛满,咕咚咕咚下去。
舒坦了!
“岑文渊嘴巴藏私,但也说了几句真话,”穆呈卿道,“周少傅被拖下水的案子,确实是事实最清楚的一桩。”
简单、直白、粗暴。
看起来严丝合缝,一眼瞧去周少傅就是巫蛊案里蛊惑着三殿下和四殿下胡搅蛮缠挑事的“混账”,但从沈临毓和穆呈卿如今掌握到的细节再去仔细分辨,抽丝剥茧下俱是破绽。
可在当时,永庆帝心意已决的状况下,如此陷害手段就足以定了周家满门的结局。
沈临毓看完,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他闭了闭眼。
穆呈卿喝水不忘挖井人,自己连喝两杯,也没忘了给沈临毓添一杯。
“还是老样子,都先收着?”他问。
沈临毓轻轻点了点头。
巫蛊可以算是永庆帝在位期间的大案了,且明确是冤案。
要让一位皇帝低头,推翻他自己曾经大手一挥、血流成河的要案,绝非简单之事。
周少傅无辜,可镇抚司靠着这点儿无辜就巴巴地去御前申冤,想把整起案件翻过来,那是异想天开。
沈临毓抿了一口果茶。
还要再等,还要再查。
余姑娘把这个过程称之为“积沙成塔”。
沈临毓想,他或许该称之为“落井下石”中对石头的敲打、搬运、储存。
什么时候把人推下了井,什么时候再把这些准备好的石头一股脑儿砸下去。
眼下,那人离井还有小百步,若先发现井边堆满了石头,傻子才会过来低头看井水。
更有可能一着不慎,作茧自缚,自己反被推下去,又被堆在边上的石头砸个头破血流。
必须得步步小心。
不能让永庆帝难堪,也不能打草惊蛇。
穆呈卿的视线又落在了沈临毓刚才在看的文书上。
那是与金太师有关的部分。
“琢磨出新鲜的线索了吗?”穆呈卿好奇着,指关节在那木缸上敲了敲,揶揄道,“喝着人家余姑娘的茶,疑心人家的真目的。”
沈临毓淡淡道:“我前回就说过,她的目的若真的是金太师的案子……”
“那你拦她做什么?”穆呈卿抢答,“是是是,你上回就是这么说的。”
沈临毓掀起眼皮乜了他一眼。
“所以,指挥使您弄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目的了吗?”穆呈卿说完,又道,“我还是再提醒你一次,即便她真是为了金家,巫蛊案发时,她也才六岁。”
穆呈卿压低了声音:“你那年八岁,你是为了先皇后和废太子;陆夫人丧母那年五岁,但那毕竟是丧母,才一口气屏了三十年。
余姑娘呢?得是多深的牵连,才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念念不忘?”
沈临毓沉默了一阵。
无疑,余姑娘把章振礼“抛”到他这儿,就是奔着对付安国公府去的。
听元敬说,这两日除了安国公夫人,章振礼也到过广客来。
定西侯府与安国公府往日并无仇怨交织,仅仅是为了让陆夫人振作些,让她为手帕交以及婆家上下翻案,就值得余姑娘豁出去沾染巫蛊案吗?
余姑娘在对待她母亲的事情上,的确是胆大又坚定,但沈临毓并不认为对方会犯这种糊涂。
放下茶碗,沈临毓冷冷淡淡,不疾不徐道:“不然呢?她姓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