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后大晴,冬日配白雪,还有碧空和远山,真乃人间胜景。
然而,胜景在前,风光无限,却并不能令人心情愉悦。
不是因为冰雪化成了水而飞溅四趟,这是雪晴天最煞风景的事情,此时的冰雪尚未有明显融化的痕迹;而是因为永定河小平原上,明廷官军和血毒人的恶战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所以真实的世界是这样的,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阳光耀眼,白雪刺眼,鲜血扎眼。
小平原上分布着众多侵蚀残丘,其中有一座名叫石景山,汛期时是永定河河防要地,此时则是明廷官军的临时指挥所。
兵部尚书兼剿虏经略、京畿西路剿虏使毛伯温顶着一串令绝大多数人羡慕不已的头衔,像一根标枪似的在山头上足足挺立了五个时辰,面色铁青,牙槽硬鼓,双眸赤红,眉间隐透焦虑与苦思,脑海中交替浮现出两句话——惨绝人寰啊!他们的体能极限到底在哪啊?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整座炼狱战场尽收眼底、一览无余;看得越清,心口越痛,就像被刀绞一般疼痛,恍惚间毛伯温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在滴血的声音。
花甲之年的他,入仕三十余载,亲历大小数十战,见多了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场面,早已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不说心如铁石,至少也是杀伐果决。然而这一次给他造成的冲击完全不亚于第一次直面战场的时候,因为这一次所面对的并非真正的敌人,在魔鬼的外表下,不仅仅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更是自己的手足同胞。
自相残杀,从来都是人间惨剧。
明知是自相残杀,却还要不得不举起屠刀,一句“人间惨剧”不足以道尽个中滋味。
人间惨剧已非常人所能承受,然则毛伯温所要承受的远不止这些。
长达五个时辰,横跨黑夜白天,他寸步未曾离开山头。整体战略制定并分派后,具体的指挥与落实不需要他来执行,也不该由他来执行,以及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局做小方向上的战术调整,这是那些干将们该干的事情。他要做的是对整体战略的把控,一旦战局出现远超预料的变化,需要他在第一时间内作出精准的判断和调整。
所谓的整体,眼前的这片小平原仅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早在黎明时分,他便收到了居庸关正式告破的消息,不算意外,真正令他感到震惊的是同时传来的另一个消息——与鞑靼大军内外夹击居庸关的五万血毒人,在破关后仍有超过半数的存余,且被人收拢,休眠于居庸关。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存余下来的血毒人以居庸关为据点,同破关而入的鞑靼主力大军形成了呼应,进可为援军,退能保后路。
事先,毛伯温知道佛会最终会演变成一场天翻地覆的大乱,但不知道这场大乱具体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呈现;所以从一开始他的部署或者说得到朱厚熜授意后的部署便不只是局限于针对佛会大乱,还包括了鞑靼大军入侵,甚至还把后者当成了第一重点;但是局势的发展还是远远超出了预期,佛会大乱的产物不光成功帮助鞑靼破关而入,而且助力并没有就此结束,还在以巨大的能量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