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俞杰还在为此惴惴不安苦心揣度之时,方献夫亲手递上了随身印信,又让他大吃一惊,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方大人本尊在此,印信再真难道还能真的过本尊去?”
方献夫道:“法度规章不可违,俞千总照章办差即可。”
俞杰想接而不敢接,总觉得有什么不妥,急中生智,想到尚未对上官见礼,大大补上了一个迟来的礼数,看着有些滑稽,倒也算是化解了尴尬。
另一辆马车上的人也都悉数下了车,接受查检。
演戏的习惯养成了,是很难改过来的,俞杰带着数名兵士从头到尾都摆着一副半真半假的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状,自认为表演的足够到位,但在方献夫眼中表演的痕迹依然很明显。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盘查的认真程度,对车中众人一一确认身份,并登记造册,熟练且细致,类似的情形他们不知道做过多少次。
一番盘查下来,一惊再惊,当真是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话,能和方献夫同车共行之人,果然不是普通人。贝七华自不必多说,京师第一名媛、女中先生;识得酆于的人不算多,听过他名头的人绝不少,而且是如雷贯耳;杭苇之名头没酆于那么大,可那通身的气派,便不敢叫人小觑了去;姊弟三人小小年纪,衣着普通,身处重臣英豪之间,自身风采不夺,既有明确的身份证明,又与方献夫以伯侄相称,找不出任何留难的由头;唯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便是王兴业,俞杰尚不及装出左右为难的样子,酆于便出示了顺天府尹亲笔签章的通行文书,倒是让俞杰省下了一番功夫。
查完了人再查车,概无异常,皆大欢喜,最欢喜的还是俞杰。查出朝廷重臣有异常祸大于福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有道是恩威并施,方献夫的身段放得足够低,从头到尾挑不出半点毛病,但该立的威还是要立的,只见他左脚踩上马车踏凳,右脚并未跟上,仍旧踩在地上,淡淡喊道:“俞千总。”
俞杰愣了愣,方献夫的气态腔调与之前并无太大变化,可他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战战兢兢应道:“卑职在,方大人有何吩咐?”
方献夫这才回头正视俞杰,明明神情平和依旧,俞杰却只觉背脊生寒。方献夫道:“方才老夫的学生有句话倒是没说错……”故作停顿,俞杰额角已有冷汗渗出,“崇文门守门千总一职干系重大,眼力太差了可不行。”
扑通一声,俞杰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张了张嘴,心念一转,堪堪刹住自认错误的话头,他既没有揽责的习惯,也没有揽责的勇气,害怕直承己过反而会授人以柄,改口道:“都是手底下的有眼无珠,冲撞了方大人!”朝身后吆喝道:“你们几个还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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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千总。”
“卑职在!”
“手底下的人行事不妥,直属上官总是难辞其咎的。”方献夫给足了余地,用的是“行事不妥”四字,只是俞杰兀自不愿直承己过。
方献夫再不多言,径自回到车上。
邵曦很好地掩饰住心中的不屑,客气说道:“烦请俞千总开门放行。”
俞杰这才回过神,振臂一挥、张口一呼,毫无平时的气势。
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过门入城。
先前被推出来顶缸的两名兵士偷乜暗自在原地凌乱的俞杰,心下说不出的畅快。
自此俞杰忐忑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几个月后他依然安稳地坐在守门千总的位置上,这才渐渐把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放回肚子里。能为一件事情忐忑好几个月,俞杰也算是个有毅力的人,毕竟有太多的人即便面对生死攸关的事情,也没毅力去忐忑几个月。
马车入城行了一段路,临近岔路口,邵曦隔着车帘恭敬问道:“老师,可是直接回府?”
方献夫想了想,道:“先送仁先生回汇缘楼。”
邵曦欲言又止,点头道:“是。”
汇缘楼前,方献夫亲自下车相送,作揖道:“多谢仁先生对三位小侄的照拂,这份恩情老夫记下了。”
能得到吏部尚书这句话,天底下绝大多数人都会激动不已、受宠若惊。贝七华则是那少数人,笑容礼貌、优雅且淡定,不折不扣地还了一礼,道:“方尚书言重了,妾身不过来回坐了趟车,一同吃了顿酒,什么都没做,不敢告劳。”
“仁先生淡泊好义,泰而不骄,功成而弗居,老夫佩服。”
“妾身一介粗鄙妇人,当不起方尚书此等赞誉。既到小店,方尚书不如进去坐坐,吃杯清茶。”
“仁先生盛情老夫心领了,时候不早了,改日再来叨扰。”
“小店随时恭候方尚书大驾光临。”
早在回城路上杭苇之便向贝七华表达了住店之意,后者自然欣然欢迎,闻人徽音当时就在一旁,作别在即,颇为不舍地叫道:“杭姊姊。”
杭苇之一手抱着甄甜,一手亲昵地拍着闻人徽音的肩头,温言道:“傻妹子,来日方长,见面的机会多的去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顿了顿,正色道:“但有难处,只消支会一声,姊姊定当竭力相助!”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闻人徽音大为感动,心中暖暖的,眼中酸酸的,用力点了点头。
“好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这些天你们姊弟三人吃足了苦头,想来早已是身心具疲。有方大人替你们撑腰,大可踏实睡上一觉,好好养精蓄锐。”杭苇之如同对待甄甜一般,宠溺地刮了下闻人徽音的鼻头。
另一边,酆于对闻人怀、古今也说了一些相类似的话。
杭苇之同徐丽燕一战,耗损甚巨,酆于放心不下,跟着留下住店,他既留住,王兴业自也留下。
……
居庸关军事防御体系主要由四部分构成,由北至南最前哨是居庸外镇,即八达岭,又称北口,往南三十余里是上关城,也叫上关门,再往南八里为中关城,即居庸关城,乃整套防御体系的核心地带,最南端叫南口,即南关城。
恩和森奉阿勒坦之命,兴师动众率军南下的第一步便是攻克这座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