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诏狱,现实中的地狱,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莫说关押其中的人,就是当差的锦衣卫也是十分不易,地狱之称,名副其实。
其主体建筑分成三层,全在地下,为便于守卫,出入口只有一个,每层之间又设有一道一尺多厚的石门。通风口隐秘狭小,流量甚是有限,远远达不到散味的地步,仅够内部活人呼吸和照明物燃烧。其主要构筑材料皆为铁石,不仅牢固,还能防火。纵使利用大量火油进行焚烧,也很难对其造成本质性的毁损,如果同时把出入口和通风口关闭,不待火油燃尽,火就灭了。
第一层是通透式牢房,只有靠外墙面或与另一间牢房投墙面是石壁,剩下几面皆以铁栅围成,多人一间,可清楚看到内里情形。关押的都是些品阶较低的官员,甚至有些还没有品级。一个个几无人形可言,浓血淋漓,腐臭阵阵,四肢臃肿,疮毒满身,看得郭房直反胃,示意蒋一鸣走快些。
第二层是半通透半封闭式牢房,被关押之人阶别相对高些,每人单独一间,另有两间密室,用于审讯机密案件。触目状与上一层一模一样,这不是郭房地里来诏狱,但却是他最害怕的一次,因为前几次均有黄绾陪同,不免再次为自己先前的言行态度感到后悔。
第三层为全封闭牢房,只有位列九卿甚至更高阶别的朝廷大员才有资格被关押在这里。纵横各四条宽一丈的通道,将整层均匀的分割成二十五块,居中一块为上下长阶,另二十四块即二十四间牢房。每间四面皆是三尺厚墙,仅有一个门洞可供进出,里外按两道铁门,内部配有单独的刑台和刑具。外围另有一条合四面围的丈宽通道,然后才是一丈厚的外墙。到了这一层,郭房终于可以稍稍送一口气了,虽然气味依旧刺鼻、气氛依然阴森,但是至少看到的不再是惨绝人寰的场景,而是整齐有序的格局。
一名身着青色锦绣服的壮年男子如松似柏般挺立在长阶下,一身正气,面满肃容,此人姓沈,单名一个炼字,进士出身,时任锦衣卫百户。
蒋一鸣拱手躬身道:“卑职见过沈百户。”
沈炼点头示意,转向郭房拱手行礼,道:“见过郭侍郎。”
“沈百户客气了。”郭房面带谦卑笑容,双手递上文书,“沈百户请过目。”
沈炼双手接过,一丝不苟地翻看文书、验证印章,道:“文书没问题,郭侍郎请稍等。”
郭房道:“有劳沈百户了。”
沈炼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铁柜,内里按编号有序排列着二十四组钥匙。
两道门,七把锁,牢门开启。
“爹!”郭房冲着如墨黑暗恭敬且小心地喊道,“儿子来看您了!”正要跨步进门,被沈炼拉住,不解道:“沈百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沈炼欲言又止,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当先进入。郭房面露困惑,隐感不安,随后跟上。
随着火光的深入,金铁碰撞发出的叮当声逐渐频繁,还夹杂着细微的低吼声。火光刚照出一双缠着铁链的双脚,如野兽般的嘶吼声骤然响起,一道黑影直扑火把。沈炼早有防备,出手如风,手指连续点戳,黑影钉立当场,只能发出阵阵呜呜声,以示反抗。火把递进,照出一个邋遢至极的人,四肢缚着铁链,灰白的头发蓬乱打结如受尽踩踏的枯草,衣衫破烂不得蔽体,满身抓痕,面笼黑气,眼白腥红,眼珠浑浊无光,露出的皮肤上隐现黑筋。
郭房瞠目结舌,一脸的不可思议,眼前这个比之乞讨街头的老叫花尤要落魄几倍的老人,竟是自己的父亲、曾经地位显赫的翊国公——郭勋。
沈炼移开火把,没了火光的直接照射,郭勋不再那么焦躁不安,发出的呜呜声减弱了不少。
惊骇过后,郭房的心头涌上阵阵剧痛,扑通跪地,紧紧抱着父亲的双脚,含泪喊道:“爹!儿子来看您了!”此话一出口,好似在水位激增的堤坝上开了一道缺口,泪水如洪水般夺眶而出。不惑之年的男子抱着邋遢老人的双腿,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蒋一鸣动容闭目,沈炼垂首轻叹,不约而同的悄悄退到牢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