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俱疲的林复背靠云杉,独坐一边,看似平淡镇定,实则愁肠百结。古长青白衣变血衣,长发散乱,无半分出尘气态可言,一柄做工材质皆是上等的折扇,几乎只剩下了骨架。
“喝口水吧。”古长青递上一只所剩无几的水囊,见林复摇头不接,轻轻一叹,将水囊换成了纸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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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
林复打开纸笺,上面只简单地写了几个数字:三万一千六百、一万九千八百、七千七百、两万两千四百、五万八千七百。第一个数字是七老图山、灯笼河草原遭遇火攻的死亡人数,第二个数字是黄岗梁中与无为教正面交锋的死亡人数,第三个数字是追击战中的死亡人数,第四个数字是受袭战中的死亡人数,第五个数字是截止此刻三日内的死亡人数。一连三日的突围战死亡数量远没这么大,大部分是因为缺粮少药,致使原本尚有活命希望的重伤之人一命呜呼,轻伤也拖成了重伤。
每一个简单的数字背后都有一片血海、一座尸山,整整十四万生灵,就这么湮灭了,甚至还不如林复脚底下的草芥。
古长青尽可能保持平静,道:“局势混乱,时间仓促,统计无法做到详尽,但也相差无几;七老图、灯笼河二地受火攻致重伤的六万三千三百多位兄弟,被护送回去了,也得到及时的救治,大部分人都保住了性命;战死的兄弟只有大约六成的人得到了就地掩埋;剩下的兄弟都在这里了,还有不到四万人,其中又接近半数的人身负重伤。”
林复沉默无言,纸笺化作了齑粉。
古长青怅然长叹,道:“值得吗?”
林复依然沉默,此行二十四万热血豪杰,其中一部分是自发而来,另一部分是受他暗中用计而来。当他决定打着救人伐贼的旗号率众入蒙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局面。但想象和现实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真当亲眼目睹了那一腔腔炙热鲜血轻贱如白水的肆意挥洒,那一张张勇毅面孔廉价过草芥的归寂尘土,又有谁能真的做到不眨眼、不皱眉、不心颤、不深思?
林复的思绪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就是这个午后,改变了他今后的人生轨迹,提前结束了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从尽一个楚氏子孙的本分,竭尽所能救治父亲、发扬庄门,到为了报仇克服伤痛、勤练武功,到为了报仇创建西河庄,再到为了报仇成为武林盟主。这一步步走来,他自认为自己够努力,够用心,也够清楚要的是什么。
直到现在,他忽然发现并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为了报仇?用手中的权力拿二十四万人的性命只为见仇家一面,除非是智商有缺陷,不然谁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报仇的。为了权力?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武林至尊了,世上当然还有比武林至尊更有权力的位置,比如说天下至尊。但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相较于坐拥滔天权势,受万人簇拥,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活在永无止境的勾心斗角中,他宁可隐居世外,过着不问世事的悠闲日子。为了武功?为了金钱?为了女人?为了天地大道?都不是,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时隔多年后乍闻墨烟海音讯,他很激动,也很愤怒,现在想来,当时的愤怒并不是源自于仇恨,是没来由的,纯粹是因为愤怒而愤怒。好似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人提哪根线,就动哪部分。
生死存亡,作为首领的林复不合时宜地产生了自我怀疑,出现了本不该在他这个年岁出现的茫然,这是很危险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混乱、无措,恰恰相反,他的灵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明过,他的心绪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和过。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一切,隐约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只拥有无上力量的无形大手正在推着他一刻不停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