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
但这需要穿过历史的迷雾,站在异时空的空间角度来看,才可以这么认为所谓的奇怪。
这种队伍和情形,放在隋唐时期的徒泰山南麓地区,可就司空见惯了。
因为,这是一支靺鞨族贵族送葬的队伍,是与中原地区形式迥异的一支庞大送葬队伍。
装扮,仪仗……都不一样!
却见,这浩大的队伍,前后蔓延,穿梭在茂密山林中的盘旋小道之上。
骑马武士,背弓携刀。
更有彪悍之士,顶盔具甲,手握少见的中原早期样式的陌刀。
那袒胸赤膊、逡巡四顾、虎夹熊裙之态,可谓杀气十足。
整支人马,甚为安静肃穆。
除了车骑踢踏粼粼之声,盖无喧哗。
队伍之间,是八辆牛车。
仔细看去,那边塞常见籧篨为室的毡车所拱卫的,却是两架汉风皇家制式的豪华牛车。
这般牛车,双辕两轮,拱形鞍状车盖,长方车厢前置栅栏,厢后上下。
车篷皆素,四角各垂璎珞和珍珠。
车身各处,更是镶嵌金银花饰,在早晨的阳光中反射着一股特别的光芒。
拉车的是两头纯白色牛犊,牛身披锦,前额垂挂一枚金制树叶。
两车门窗皆闭,皆用素色绢布遮得严实。
牛车缓缓之间,车内不时传出悲戚呜咽之声。
后车之内,一绝色妇人紧紧横抱着一个十多岁孩子的身体。
她将头深深埋在孩子的胸前,痛苦地抽噎着,发出绝望而嘶哑的哭声。
素色锦缎长衣,被玉簪高高挽起的发髻,掩映着其不凡的气势和风华。
妇人的旁边,是一个十多岁的俊美少女。
她正俯着身子,用双臂小心的拢着那少年的双脚,像看视珍宝一样凝视着这具显然没有了呼吸的身体。
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窝里奔涌而出,顺着少女白皙的脸庞,淌落在怀中少年的鞋袜之上。
“阿郎……我的儿啊,你让娘怎么活啊……你醒醒啊,阿郎……”
妇人不停地抚摸着孩子那张仿佛熟睡的脸,断断续续撕绝望地呼唤着怀中的儿子。
阿布契郎,粟末人传说中是来自神山的鹰。
这,本是上天给这个女人远居苦寒之地的一个补偿。
可是,现在,这个天赐之物,就这样活生生在眼前慢慢失去了生机,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躯体。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
连续的小心有致的敲击声,终于还是将小姑娘从痛楚中惊醒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孩子的双脚,又用双手仔细抚平了孩子衣角鞋袜的褶皱,抬起袖口擦干净自己满脸的泪水,顺带着把乱了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然后,她才拾身跪坐而起,抿起的嘴唇露出一股坚毅之色。
“胡图鲁,快到了吗?”
小姑娘抵近帘布,问道。
“娥渡丽,陀太峪就要到了。渠帅和夫子已经到台子那边等候夫人。”
胡图鲁应声答道,音量显然是想要让夫人也听到。
“阿玛格,阿玛格……”
娥渡丽轻声呼唤着还在哭啼着的女人。
见没有反应,于是又拉了拉女人的衣襟。
好久,那个叫阿玛格的女人渐渐止住了哭声。
车厢里,传来淅淅索索的衣服摩挲响动。
马队,终于来到了一处四面环山的平台谷地。
陀太峪!
陀太峪,其名不可考,然而在靺鞨先民的口述史中,早就存在。
传说,那地原本是徒泰山所有先民的祖根之地。
原本,是没有“峪”这一说法的。
后来,不知是哪个年月的地龙翻滚,便出现了这四面环山、仅留一峡出入的深谷平台之地。
方圆,三里。
正中,天然生出一鬼斧刀削的小石台。
从那时起,先民族中所有首领家人,皆葬于此。
陀太,或许是脱胎投俗之意吧!
谁知道呢?!
靺鞨族,是一个没有文字传承的民族。
所有的历史传承,都依托于专司节日祭祀、婚丧嫁娶、占卜凶吉的唱诗人,塞满吉。
塞满吉,只是这一职业的统一称谓。
其,生死有踪,却无名无子。
当上一任塞满吉死去,新的塞满吉便会神奇产生。
或是呱呱坠地的婴儿,或是荒奔野行的莽汉,又或者是少年,又或者是少女……
但是,绝少是成家立业之辈,或人生疲敝的老者。
塞满吉,看似有来有去,其实是无根无底。
为什么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
谁都说不清。
陀太峪的山谷中央,正是那一块天然长方大青石。
突兀的,就像平坦的谷底中央,长出来的一般。
此石,叫天台,也就是停尸台。
所有的族中贵人死了,都会先放在天台之上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