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一落,从青翠的农田经过,又从鳞次栉比的民居当中穿出,一行人行走于沿岸峭壁的山道之上。
风忽然大了起来,这让绫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服,同时又止不住好奇心地探头试图往山道下方落差约莫数十米的海滩边看去。
洛安少女白色的头发在风中乱舞,她紧抓着缰绳,明媚的双眼反射着天空与海平面交际线的轮廓。
斜阳徐徐沉入身后西侧的群山之中,它投射出的橘色余晖倒映在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这是一片平静而富足的海洋,从山坡顶端的国道向下望去,沿岸的渔民于此刻满载而归,海鸥在天上盘旋而被捕起的鱼儿仍试图跃起回归水面。
“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加之声已经依稀可以听到,盛产优质铁矿的扶桑境内金铁工坊林立,但因为有扰民风险的缘由他们被安置在了稍微远一些的地方。
犹如松木一样笔直挺立的铁匠铺烟囱散发出滚滚浓烟,而从更远处矿坑内一车车由牛拉人推的矿石则络绎不绝地被运入其中。
远处尚未进行春耕的几处农田里几十堆比人高的锥形稻草堆散发出阵阵白烟,带有略微稻米特殊香气的燃烧气味隔着几千米远都顺着风飘了过来。
这是在用焖烧法制作木炭,如此庞大的铁器制作行业对于木炭的需求量也是惊人的。
更加遥远的山坡上整齐罗列的漆树;位于河道下沿的水车。这处领地历经数千年的开发,早已成为了新京境内自容自洽十分高效的金属制品产地。
在里加尔的农民们还只能使用木铲子,磨损了之后再搭上铁质补丁加强修补的时候,新月洲的农民便已经用上了金属器物。
里加尔的优质矿产实际上比新月洲要多。
新月洲这片大地充斥着富足的绿色,丰沛的水汽和较为温和四季分明的气候适合各种各样的植被生长。它足以养活许多人口,但却在金属矿藏上有所欠缺。
但统一的国家规划带来的更高效的生产能力,以及国道体系与四通八达的水路形成的运输体系,得以令扶桑一处地带的金属产物供给至整个月之国。
创新总是来源于贫乏而非富足,在优质铁矿更好获取的里加尔世界金属冶炼的技术水平高低不齐。最庞大的帝国拥有稳定量产板甲的能力,而贫穷的小国工匠若是想敲一顶铁盔,恐怕在成型之前就会因为杂质过多而开裂破损。
材料更加稀少的月之国开发出了许多种五花八门的运用方式,光是刀刃的研磨方式就有许多种讲究。这种钻研精神来源于对材料珍惜度的重视,他们没有挥霍的成本,一旦浪费了就是极大的损失。
里加尔人、尤其是西海岸人坐拥着更加丰富的资源,但却因为大部分地区的分裂内乱,贵族拥兵自重把铁器都用于军事等缘故未能发挥出矿藏的潜能。
而新月洲则是以不利的先天条件,刻苦钻研,仰仗于统一国度带来的集中劳动力与思维智慧结晶调配,达成了先天富足者都垂涎欲滴的铁器生产规模与普及程度。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在前进的路上经由亨利娓娓道来,多多少少引发了其他人的一些思考。
“和人的贵族都不一定能明白这个道理呢。”绫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有些惆怅,她多半又是想起了之前在新京提出警告却被高傲地抵触排斥的事实。
智慧与知识本应不分出身与界限的,可现实却是即便他所拥有的智慧确凿无疑可以仰仗,甚至于比那些在本地世世代代生活的人看得都清楚,他也会因为所谓“南蛮”的身份而遭到高层的抵制。
就像扶桑的和人平民将精灵石柱作为一种本地文化引以为傲却对其建造者与运行原理一问三不知一样。
当那些和人贵族们视自己为天上人,将其他人尽数鄙夷为“蛮夷”认为他们全都比自己更低等之时。他们又是否知晓如今月之国的繁华盛世其实是祖辈们用血汗与辛勤一砖一瓦搭建而成的。
新月洲本不拥有那般雄厚的资本,一切皆是人民的辛勤劳动与统一的国度下历经千辛万苦所得来的。
而如今那些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却忘却了谦卑与辛勤,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视作“从来如此”,并认为是可以肆意挥霍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资本,高高在上地以“四千年古国贵族”的眼光看待其他人。
不知民间疾苦,不知流民之困。
他们尚不如自己鄙夷的南蛮人看得清晰,可若是她把这一点揭露出来,又势必会被那些人指责为“被南蛮思想所干扰”的异端学说。
“那立于万民之上者更应当谦卑自身,须谨记自己的立身之本乃是脚下千万民众的辛勤劳作与奉献。”
“若未有农夫,武士何得饭食。”
“若未有匠人,武士何来锋刃。”
“所谓武家荣辱,若失去了民众,无饭可吃,无刀可擦,无甲可着,不过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