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开的洁白小花与如影随形的寒冷在向着东南方向前进的路上,如同受到压力的人头皮上产生的斑秃一样左一块右一块出现在地图上。
考虑到作为调和节点的神社与神龛并非是在三五日内变成这幅年久失修的模样,亨利认为这一部分地区的泄露或许自铂拉西亚的人毁掉那座关键神社后便开始了。而周围的其它地区新近出现的不过是长期影响下的逐步扩散。
作为他这一理论的佐证,在愈发接近扶桑的国道旁一行人面见了由里界延伸形成的肉眼可见的阴云。
——而之所以他们能够立刻辨别出那片雨云的诡异之处,除了它下方森林里密密麻麻宛如尸体上生长出的蛆虫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白色花朵以外,还有那片天空仿佛是“在他们看过去的一瞬间才形成了雨云”这一事实。
就好像它是根据人的意志“贴心”地变成了某种人类可以理解的自然现象一样,而当它凝结成足够厚重的形态,也便迅速地就如同这个世界常见的雨云一样滴下雨滴。
对那抹混杂在剔透水滴之中的黑色有所认知的一行人内心感到惊慌与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一无所知的本地农民们却兴高采烈地大声庆祝。
——是的。
使得里界泄露出来的不祥之物呈现出雨云形态的并非是仅仅在今日路过此地的一行几人,而是那些久居于此的扶桑本地农民。
人山人海的扶桑农民把国道挤得满满当当,导致他们在经过这一路段时不得不减缓速度。
他们举着农具兴高采烈地围成一圈又一圈,而正中央则有穿着巫女和神主服饰的人在做法。靠近长满仙女木的森林地表外围的地方被搭建起了一个硕大的祭坛,而这些神职人员们就在上面手足并用地歌唱祈祷着。
“恩赐之雨、恩赐之雨,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有百万神明的新月洲对于各种诡异迹象总是有着自己的解释,他们的思维方式比起被白色教会详细规定追求黑白分明的里加尔信仰可谓更加“宽容”却也更加“混乱”。
和人信仰体系当中的“神明”概念是里加尔人所难以理解的,它不是一种全能全知、唯一真理这样的存在,而是几乎只要某种物品某种个体被寄托了感情与夙愿,便可以被称作神明。
道路之神、炉灶之神、土地神、家庭守护神、茅厕神。大到各种天文景象,小到各种日常琐碎,即便是破旧的衣物、鞋子,也可能寄宿者神明。
这种琐碎而又万物皆有灵的信仰体系本身正如这个民族这个国家一样在某些问题上总是很暧昧模糊,而让这一点更加严重的是大部分的神明在传说中还往往是喜怒无常的。
需要人们去供奉、去讨好,否则可能便会降下惩罚。而反过来强大的生物例如鬼族之类的存在也可能因为人们的供奉而转变为善变成一小块地区的守护神。
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曾经接受过的许多来自大洋彼端的宗教思想,那些宗教或许在发源地都已然消亡,但却糅杂、被转写成为了月之国信仰体系的一部分。
正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新月洲语境当中的“神”这一概念远非里加尔人认知中的“至善、全知全能的伟大存在”这样的东西,而更像是对于日常生活中人的欲念与各种需求的概念具象化。
倘若它只是个宁可信其有的东西,那或许还不至于有真正的危害。
比起凝聚力过于强大,容易凑起一大批狂信徒对于社会安稳产生危害的一神教。这种泛泛而谈的信仰体系甚至让新月洲的贵族们都可以将自己解释为神明的后代,从维持国家长久稳定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宗教显然才是统治者更乐意见到的。
可问题出就出在。
“万一真的有了呢?”
米拉看着那一堆表情激动的农民,其中有上了年纪的妇女双手十指交叉不停鞠躬,还有年青人奋力呐喊,还有人痛哭流涕。
她感到不寒而栗。
台上站着的是巫女和领导她们的神主,可这些巫女远不是之前她见过的那般高贵坚强。她们疯狂地甩动着自己的头发用几乎要使得骨头断掉的动作起舞,并且大声地念叨着意味不明的音节。
而台下的农民们大声喝彩,奋力叫好。
黑色的雨滴与洁白的花朵。阴云之下的树林在雨水落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于枯木抽出新芽,在凛冬之际绽开鲜花。
“好!!!”
“神迹啊!!神迹啊!!”
“神明大人显灵了啊!!”
绕不了道。
不论有多么不想扯上关系,想继续前进他们就只能强行从人群中穿过去。
浩浩荡荡的人山人海减缓了他们这些外来者的行进速度,这场露天举办的重大祭礼似乎聚集了附近十里八村的民众——最为靠近中心的核心信徒们狂热而又旁若无人地欢呼着。但更外围却还有大量看上去一无所知或许误会成普通祭典的平民,拖家带口穿着最好看的衣物茫然无措难以融入其中。
小孩子抬起头四处张望着祭典上应该有的卖各种零食与玩具的小摊子,但取而代之的却只是一阵接过一阵的浩大声浪。
他们当中有的吓得哭闹着要父母带回家,有的则是被这一幕所吸引盯得目不转睛。
不光是孩童,就连许多大人也都在这确确实实无可辩解的神迹面前驻足停下了脚步。
兴趣吸引着他们向着更深的地方探索,向着更核心的人群走去,而后又必定会在更加深入了解以后从只是单纯地“有点兴趣”变成了某种“信仰”某种“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