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回 研膏候归

相忘书 辞镜山人 1061 字 1个月前

杜羡蝶嫣然一笑,没把梅雪怜的恶毒言语放在心上,转头对鹿淮和鱼幼烟道:“二位可知道前朝的世家大户,天英城席家么?”

鹿淮不甚所知,便摇了摇头,鱼幼烟却道:“听我舅父说过,席家是前朝的名门望族,比之本朝的任家更甚。席家大爷是朝中重臣,官拜中枢太傅,权势熏天;二爷神通盖世,是位不出世的武学宗匠;三爷是商贸奇才,敛天下之银于一家,连官家皇帝都巴结他们。”

鹿淮听罢,心道:“若是单论钱财,任家也不遑多让。”

杜羡蝶点头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虽轻,对前朝的旧事倒知道不少。”鱼幼烟道:“哪里,也是听家大人念叨过,怎么,姊姊,您是席家的人么?”

杜羡蝶道:“我是伺候席家二爷的一个女使。十五岁的时候我被卖入席家,派到内房院服侍席二爷。那会儿,我叫他二公子。”

提起“二公子”这个称呼,杜羡蝶脸上浮现一丝亲密的温馨。

“我第一天到的时候,是和一个叫忆儿的大女使学合药,我不懂,便问忆儿姊姊,为什么要学着合药。忆儿姊姊说,二公子在和一名高人学武,常给跌撞得一身是伤,合药敷药,便是贴身女使的差事。等二公子晚上习武回来,是要给他上药的。

“我很用心地在学,白日里把那敷药之法练熟了,晚间便到二公子房里头,等他回来。第一次进二公子房间的时候,我当真惊呆了,里面的装潢摆设,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只觉得玉皇大帝的天宫也不过如此,人待在里面,就像在画里一般。

“我正在四处乱看,就听屋外有人喊二公子回来了,我连忙跑了出去,只见几个小厮扶着一位年轻公子进来,他就是二公子。二公子闭着眼睛,走路很吃力,额上全是汗水,但面目十分俊美,说真的,我一辈子只见过这么一个漂亮的男子。”

说到这儿,杜羡蝶神色间露出一股微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俊美的少年。

梅雪怜见状怒道:“下流贱婢,恁的不知羞耻!”说毕走上了一步。鹿淮见状,抢身一拦,笑道:“别急,听她说完!”梅雪怜一声冷哼,不去理他。

杜羡蝶毫不在意梅雪怜,缓缓说道:“那时候,我傻傻地望着二公子,没有动,那小厮便骂我,说我为什么不搀扶二公子。我这才醒悟,按照府里的规矩,那小厮是不能进二公子房间的,于是我忙过去把二公子扶了进来。

“那时,二公子的手好冷,像冰块一样,他的呼吸也很急,脸上全是疲惫。到了房间里,我送二公子进入浴间沐浴,待洗完之后我便进去将他扶出来。二公子躺在了一张藤椅上,一动不动,好似在等待什么,我知道,该给他上药了。

“虽然日间练得很熟,但真让我做的时候,还是很害怕。我把药瓶在手里攥得死死的,不敢接近二公子,只怔怔望着他。二公子的脸煞白煞白的,像月亮一样,我正在看他的脸,突然二公子的眉头一皱,好像颇不耐烦。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傻站着了,便走了过去。

“其实我当时离二公子总共才三四步的路,但我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到了二公子身畔,便闻到了一种特别的香味,他刚沐浴完,不是什么熏香之类的东西,应该是他与生俱来的香味。这香味好奇怪,清新淡雅,浑不似熏香那样刺鼻和浑浊。二公子的一声细微的咳嗽惊醒了我,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解开了他的衣衫。

“我的心跳得很快,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忆儿姊姊说,以前服侍二公子的女使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慢慢地替他除下衣衫,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是伤痕。依着忆儿姊姊所教的法子,我给他上了药,他好像一丁点儿也感觉不到,只是闭目休息。敷完药后,我替二公子盖好被子,他就那样睡着了,而我就在他身边守着他,守着守着就睡过去了。

“后来的几天一直是这样,我没醒他就走了,整天整天不见人,晚上等到他筋疲力尽地回来,我给他上好药后,他便睡了。那几天,他连眼睛都不睁,看都没看我一眼,更没和我说一句话,我见他不做声,自己也就不做声,只是默默地服侍他。

“有一日,二公子回来,是让四个小厮用藤椅抬回来的,他伤得很重。我怕极了,要给他沐浴上药,他却摆了摆手,自己坐到床上,双腿盘膝,两掌相合。以前我不知道那是干什么,后来我才知道,是练功的姿势。

“二公子坐了好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汗珠不停地流下,我想过去给他擦一把,却又不敢。过了一会儿,只听二公子喉间一响,呕出了几口血,那血像墨一样黑,很是吓人。

“不知怎么的,我望着二公子这样,莫名其妙地哭了。二公子微微睁开眼看了我一眼,那是二公子第一次睁眼看我,他眼睛如泉水一样清澈,虽有几分疲意,但很有灵气,我和他对望了几眼,竟不敢再看。他也缓缓闭上眼睛,不再瞧我。过了一会儿,我便和前几日一样,依旧给他上药和揉腰。

“第二日二公子没有离开家,而是一个人坐在花园中的摇椅上休息,想是伤太重了,要静养一番。二公子的花园很美,种了许多漂亮的茶花,他在花园中静养,我便坐在他身边做针线。那天太阳很好,我在二公子身旁,时不时地望他一眼,他却依旧闭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二公子老是不愿把眼睛睁开,只是一味地闭着,好像一直在想什么事情。”

说道这里时,杜羡蝶的口气仿佛在自语自问,随即淡淡一笑:“不过那是我猜的罢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杜羡蝶脸上泛起一阵失落,口内轻声喃喃:“时至今日,我也仍旧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