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恍然,继而怅然。
昔年世宗因为大礼议,曾经贬窜许多人,世宗驾崩之后,徐阶用遗诏起用了这批人,后来高拱当政,反对徐阶的处置,对他们又再来了一次罢黜。
当时高拱疏称“明伦大典,颁示已久,今议事之臣,假托诏旨,凡议礼得罪者,悉从褒显,将使献皇在庙之灵,何以为享?先帝在天之灵,何以为心?而陛下岁时入庙,亦何以对越二圣?臣以为未可。”这里的献皇,指的是嘉靖之父、隆庆的爷爷,乃是嘉靖追封,大礼议所谓的大礼,就是这件事。至于先帝,自然是指嘉靖。
高拱这话说的事情,是世宗驾崩之前,因为相信王金、陶仿、陶世恩、刘文彬、高守中这一群方士所提供的所谓仙丹神药,让他们一个个升官。世宗死后,徐阶公布所谓的嘉靖遗诏,归罪于他们,于是这群人一齐入狱,等待执行死刑。
从隆庆元年到隆庆四年,事态迁延了下来,一直到高拱复阁以后奏称:“人君陨于非命,不得正终,其名至不美。先帝临御四十五载,得岁六十有余,末年抱病,经岁上宾,寿考令终,曾无暴遽。今谓先帝为王金所害,诬以不得正终,天下后世视先帝为何如主?乞下法司改议!”
意思是说,先帝虽然宠信方士,可他又不是年纪轻轻就死,当时都年过花甲了,谁能证明这是吃仙丹吃死的?如果按你们的说法,那先帝就必然要背负一个污名,你们这样做,是何居心?
疏入,隆庆一如既往的相信高拱的判断,虽然他心里对自己的父皇没什么感情,但再没有感情,这也是自己的老子,平白无故地让自己父亲的名声被臣子们坏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没有。于是,隆庆立刻批准了高拱所说,王金等因此免死,改编口外为民。
高务实见高拱明白了自己所指,又道:“三伯,遗诏这种东西,咱们都知道其实只是大臣们的主张,但是当初主持世宗遗诏的,除了徐华亭之外,还有他张太岳。这道遗诏后来被您推翻了,那时徐华亭是什么感受,我们姑且不论,但张太岳的感受,想来是不大好的。”
他说着,微微一顿,又指着手中的文稿,道:“您看他这文章怎么说,‘肃皇帝(世宗庙号)凭玉几而授顾命,天下莫不闻,而论者乃罪及方士,污蔑先皇,规脱己责,公为抗疏分辨之,君臣父子之义,若揭日月而行也’——这可是站在您的立场上,打他自己的嘴巴!三伯,您是最了解张阁老为人的,在您看来,他可是个能够忍气吞声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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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不是。”高拱已经完全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了,叹息一声道:“你说得不错,看来我反遗诏之时,他对我便已经心生怨恨了……现在想来,我倒是有些惊讶,以他的为人,居然能忍我这么久。”
谁知高务实此时却摇头道:“侄儿以为,这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大局使然。三伯有皇上不遗余力的支持,张阁老自问毫无胜算,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他宁可自掌耳光,也不会跳出来自寻死路的。”
“那现在呢?”高拱露出一抹讥笑,从旁边拿起一道奏疏,道:“刘奋庸这等人,若无人指使,焉敢有这般对着我指桑骂槐之举?”